“看”与“被看”之间丨“女神的装备”展评
“看”与“被看”之间
——关于“女神的装备”展的思考与胡说
首都博物馆 吉光
当一个展览以“女神”命名,会让人联想到什么?当我们用“文物”,向过去求证;用“艺术”,向未来发问,又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抑或平行如流水,在同一空间内并行不悖?“女神的装备”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浮想联翩却暂时没有答案的展览。
▲“女神的装备”展览关键词
展览采用了关键词的概念,从身体到身份,文物藏品与当代艺术并置,乍看眼花缭乱,但笔者以为,却始终没有离开两个概念,就是“看”与“被看”。铜镜,是为了照亮容颜,女性在其中,看到了自己;服装,则是他人眼中的女性——女孩、女人、或者女神。当赵丽颖在清代诰命夫人的服饰群中上演地球末日的故事,我不禁想到:人类不存,身份何用?
▲影像作品《幻狸录》
而在“生育·符号”,抑或“美·身体”的关键词下,我们看到了策展人更直白的隐喻:妹傍妹留的绣片,是苗族人关于多子多福的祈愿;而同排并置的,是类似于传统抓髻娃娃的当代作品。作品名为《游园惊梦》,古老的牡丹亭中,杜丽娘究竟梦到了什么?女性的身体,是否真的属于自己,还是依然是异性的想象?
▲《游园惊梦》与苗族绣片的并置
于是,展览终于转到了最终的问题:“赋权·符号·权利”,还是“拜物·消费·悦己”,展览没有给出答案。从绣花小脚女鞋到金色高叉旗袍,以及月份牌女郎和铁姑娘,到底是女性改变了审美,还是审美改变了女性?鸡和蛋的关系,从来没有那么简单。美女的装备账单,要以万计算。从毛绒绒的猫耳朵到各种品牌的手袋,成了今日女神(或者说女孩)的必备。花钱,是为了悦己,还是悦人?如果没有装备,是否还有女神?
展览题为“女神的装备”,那么,何谓女神?在策展人许潇笑的解读中,没有找到明确的答案。她只是认为“标签化、娱乐化、价格化的各种问题剖析,在女性问题的切入点和视角下相对更加容易些,因为‘女性客体化’作为一个命题,有着相对完整的历史与研究脉络,可以被借鉴为有效的方法论。”而另一位策展人宋振熙则认为:“这个在当下被过度消费的词语,仿佛成了我们生活语言方式的日常符号。在资本驱动下的消费动机反复刷白语言内涵的今天,这个词背后的文化脉络已经轻薄不堪。”显然,两人都不愿明确的定义“女神”这一概念,只是把她作为一个切入点,用旁观者的视角看女性如何被祭上神坛。正如一位参展艺术家康学儒所言:“女神是如何诞生的?显然,女神不是平白无故的出场,毋宁说,不同时期,不同的社会,不同的意识形态产生出了不同的女神,反过来说,泾渭分明的女神也印证不同的时代特征。比如,选美不仅是商业运作,还包括男性视角和权利关系。而当下的女神,更多的是营销和消费策略。”
女神,从不是女性的自我定义。即便是亚文化盛行的今天,也少能听说女性自称为女神。说到底,这仍是一个男性视角下的展览。但策展人的贡献在于,在习以为常的“被看”的视角下,他们一方面梳理了女性的“被看”史,说明女、到列女、到才女、到女神的演变,另一方面也试图说明女性如何迎合他者的目光而有意或无意地向女神靠拢。而后者,则是目前的各类展览中少有人关注的。
记得在展览筹备阶段,一次与许潇笑闲聊,她对即将到来的展览一脸的期待:“谁说展览一定要人看懂,一定要有答案?我想把它(女神的装备)做成一个没有说明牌,只是用来呈现的展览!”当时,我被策展人一脸的明媚感动了,许诺开幕后一定第一时间到杭州看展。如今,我想她的理想实现了一半,这的确是一个通过呈现来表达主题的展览,所有的说明牌被精心挑选过的、与展品意境相合的古诗词或文学经典选段取代。
然而,令我略有遗憾的是,从开篇到结局,策展人一心想达到的“无性别”视角,与“碎片化”叙事,还是没有完全实现。正如前文所说,展览的题目已经说明了它的男性主义视角;而文物部分则仍然基本遵循了从古到今的时间轴,当然其中不乏跳跃、打断和插入,但总体来说,仍然是博物馆文物类展览的叙事模式。有些片段,放在传统的博物馆式展览中确实精彩:如在一层觉醒·欲望·身份关键词部分,展出了1928年陆小曼、徐志摩所著小说《卞昆冈》,林徽因选录并出版的《大公报文艺丛刊·小说选》,以及陆小曼绘画、梁思成题字的折扇《秋深蝉鸣图》。三件文物,把民国史上的一段故事讲得清清楚楚,但放在这样一个以“打破”和“提问”为目的的展览里,则略显出戏。毕竟,这样的叙事,太清楚了。幸好,当代艺术的出场,及时调整了观众的思路。当这样的作品与历尽劫波的陆小曼画卷相对时,我们或许能体会言外之意,这“意”也许是艺术家或策展人所要呈现的,也许不是。但到底是什么,却无法言传。如同我们无法定义“女神”一样,我们也无法准确地阐释民国故事与名为《失乐园》的装置作品并置的意义。或许,我们在看民国故事,艺术家亦透过《失乐园》在看芸芸众生。
▲谁的《失乐园》?
当代艺术与传统博物馆陈列并置的展示方式,并不能算是完全的新鲜事。2014年曾在中国博物馆界掀起轩然大波的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镜花水月”展就是当代艺术走进博物馆的现成案例。今年年初美国明尼阿波利斯博物馆策展人柳扬来京讲学,以其策划的展览“中国末代王朝的威势与华美”为例,阐述了如何运用当代艺术的方法解读中国的历史与文化。
但是,与以上案例不同的是,“女神的装备”并非用现代来解读传统,也并非意在说明传统对现代的影响,而是用文物与当代艺术并置的方式,向历史求证,向未来发问:身为女性,路在何方?传统,不重要;现代,亦不重要;重要的是,从历史到今天,从身体到身份,女性如何完成成长与自我疆域的拓展?
▲展厅观众一组
从这个角度讲,展览突破了博物馆以物叙事的惯例,而是把“物”作为帮助策展人思考的一种方法,或者说,是“物”与当代艺术作品相结合,共同向未来发问,最终指向“性别困境”这一社会问题。当大多数博物馆还在强调“让文物活起来”,讲文物背后的故事时,杭城的这座小博物馆已经把“物”的运用纳入了哲学思考的范畴,“sexuality” 还是 “gender” ?
虽说如前文所说,在“碎片化”与“无性别”的过程中,策展人或多或少地还是会回到博物馆传统的叙事模式中,传统依然顽强地盘据在他们的思维定势中;但他们在博物馆界迈出了难能可贵的一步,他们勇敢地向公众发声:博物馆,是面向未来的场域;博物馆,是推动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
感谢杭州工艺美术博物馆群,感谢年轻的策展人许潇笑、宋振熙,展览总会落幕,但他们带给博物馆的思考从未终结。
行文至此,已是潸然。“看”与“被看”之间,观众在“看”博物馆,博物馆“被看”;当有一天,博物馆走下神坛,关注社会时,它终将与观众一起思考:在复杂、无序、动态的当下,观众想看到什么,又在思考些什么?C位女神是观众票选的结果,女性在走向神坛,赢得C位的过程中,一边抵制,一边迎合;这像极了博物馆与观众之间的爱恨情仇:总有一天,博物馆行业会更多地跨界,会更多地吸纳来自他者的声音与观点,我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谁是C 位?
-文中所有配图由杭州工艺美术馆提供-
统筹:诸诣 吴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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